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时所能见到的西域钱币

袁炜

【摘要】为进一步研宄白金二品，本文对相关文献、钱币窖藏等进行考证。得出以下结论，张骞在第一 次抵达西域时，所见到的是一个刚被游牧民族占领的希腊化中亚，并依旧流行着希腊人打制的钱币。张骞所 听闻的印度，是希腊君主统治下的印度，巴蜀的商品通过印度抵达中亚。汉武帝时流行于中原的铅饼类文物 与米兰德统治下的圆形印度一希腊钱币、方形印度一希腊钱币、方形印度本土印记银币、长条形印度本土印 记银币最有可能有所关联。

【关键词】张骞西域白金二品钱币米兰德

白金二品是汉武帝在公元前119年发行的钱币，分为龙币、马币和龟币三种。司马迁作为汉武帝时期的 史官，在《史记》中对白金二品的发行有着明确的记载。东汉以来，随着白金二品实物的失传，关于文献中 的白金三品和哪种出土钱币实物相对应的问题，一直是钱币学界争论的热点。近代以来，随着我国考古学的 发展与希腊化中亚钱币研宄的深入，不少学者提出了《史记》等文献中的白金二品与陕西、甘肃、江苏等地 出土的铅质圆形未释读外文铭文铅饼、方形铅饼和长条形铅条相对应的结论，并指出：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 后将中亚钱币的样式带入中原，汉武帝模仿中亚钱币而铸造的白金三品。

[ 相关论述很多，笔者在此仅举三例。jamesT. Anderson, "The Bai jin San Ping Coinage of Han Wudi: Early Influences From the Silk Road",载上海博物馆编《丝绸之路古国钱币暨丝路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上海书画出版社，2011年，第466〜480页； 曹源：《白金三品补论》，《甘肃金融》2015年增刊第2期，第27〜29页；朱讲：《论“白金三品”的铸行目的与造型来源》，载 浙江省博物馆编《金银货币与社会生活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中国书店，2017年，第23〜35页。]

但此结论在推断的关键地方，缺乏直接证据，故有不少学者持不同意见。现阶段缺乏直接证据的是：一， 如何将文献中的白金二品与出土铅质圆形、方形、长条形实物对应；如何将出土铅质圆形、方形、长条 形实物与当时中亚钱币相对应。针对第一个问题，钱币学界利用考古学的新发现、新材料正在推进。[如对201S年扬州西汉M16号墓出土“龙纹铅饼”和龟背纹楠圆形器的研宄，惜此墓葬的考古发掘报告还未出版，钱币学界仅 能根据新闻报道和学术汇报做相关初步研宄，参见姜宝莲、赵强：《扬州汉墓出土 “龙纹铅饼”初探》，西安钱币博物馆、西安 钱币学会编：《货币与文化（第一辑)》，西安：西安出版社，2017年，第5~12页。]而针对 第一个问题，有必要整理出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时所能见到的西域钱币，并理清其中哪些钱币与出土铅质圆 形、方形、长条形实物在类型学方面有关联。

一、张骞第一次出使到达的希腊化地区

《史记•大宛列传》载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传闻其旁大国五 六，具为天子言之。” [《史记》卷一百一十二《大宛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第3160页。]其中“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去汉可万里……乌孙在大宛东北可二千里……康 居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二千里，居妫水北。” [《史记》卷一百一十三《大宛列传》，第3160、3161页。]据学者考证，大宛的地理位置在费尔 干纳盆地东部和帕米尔高原，康居在费尔干纳盆地西部从撒马尔肯到塔石肯特的地区，大月氏在赫萨尔山脉 以南、阿姆河以北的地区。[sHarry Falk, "The Five Yabghus of the Yuezhi", Bulletin of the Asia Institute, Volume 28, 2014, pp.13-15.]《史记•大宛列传》：“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妫水南。” [《史记》卷一百一十二《大宛列传》，第3164页。]《新唐书•西域传》: “大夏即吐火罗也。” [《新唐书》卷二百一十一下《西域传下》，中华书局，1975年，第6252、6253页。] “大夏” 一词的王力上古汉语拟音为[dat-Tea]，[郭锡良：《汉语古音手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第3、9页。]蒲立本早期中古汉语拟音为 [da‘-Yaih]，[Edwin G. Pulleyblank, Lexicon of Reconstructed Pronunciation in Early Middle Chinese, Late Middle Chinese, and Early Mandarin, Vancouver: UBC Press, 1991, pp.69, 334.] [w王炳华：《“吐火罗”译称“大夏”辨析》，《西域研宄》2015年第1期，第109~113页。]学界普遍将其视作吐火罗（Tochari)的对音。1(1其地理位置在阿姆河以南、兴都库什山以北 的区域。以上区域是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其亲身到达的希腊化中亚地区。由此可见，将《史记•大宛列传》 的视角转变为希腊化的视角，即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游历的希腊化中亚地区，包括索格底亚纳和巴克特里亚 两个区域。

二、希腊统治时代索格底亚纳地区通行的钱币

据学者截至2013的统计，在索格底亚纳发现的希腊化钱币数量并不算多，其中窖藏大量出土的有两批： 一批是1983年出土于Tokhmach-Tepe的，包含4枚署安条克名的狄奥多德（Diodotus)钱币，1枚狄奥多德 (Diodotus)钱币，51枚欧西德莫斯（Euthydemus)钱币，2枚阿加托克利斯（Agathocles)钱币；另一批 是1906年出土于Kitab的，但流散较早，缺乏具体钱币数量重量的相关记录。另外，还有少量的出土发现， 共有58枚希腊化钱币，其钱币铸造时代自亚历山大东征至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其中，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 钱币15枚，包括狄奥多德（Diodotus) —世、二世钱币4枚，欧西德莫斯（Euthydemus)钱币3枚，德米特 里（Demetrios)钱币3枚，安提马科斯（Antimachos)钱币1枚，欧克拉提德（Eucratides) —世钱币1枚， 欧克拉提德（Eucratides)—世钱币1枚，赫利奥克勒斯（Heliocles)钱币2枚。使用以上钱币数据，仍需 要指出两点：一是欧克拉提德（Eucratides)二世之前的钱币铸造于公元前145年之前，可以认为是塞种入 侵前希腊化索格底亚纳流行的钱币，但据Senior和Boprarachchi的年表，赫利奥克勒斯的统治区域是 Paropamisadae，在位时间在公元前145年塞种入侵之后至公元前130年月氏入侵之前，[R. C. Senior, Indo-Scythian Coins and History, Volume IV, London: Classical Numismatic Group, 2006, p. xl. Osmund Bopearachchi, "Overstruck Indo-Greek Coins ", Central Asian and Indian Numismatics, p. 1174. Osmund Bopearachchi, "New Numismatic Evidence on the Chronology of Late Indo-Greeks and Early Kushans ",载上海博物馆编《丝調之路古国钱币暨丝路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上海书画出版社，2011年，第278页。]可见，至少在塞种 入侵后月氏入侵前，索格底亚纳地区依旧和兴都库什山以南的印度-希腊统治地区有货币经济交流；是 Tokhmach-Tepe窖藏出土钱币与阿富汗Ai-Khamim第二次、第四次窖藏出土钱币的种类分布较为接近， Ai-Khanum窖藏出土钱币的埋藏原因有可能是贸易或战争所埋，那么Tokhmach-Tepe窖藏出土钱币的埋藏同 样有可能是因贸易或战争所埋。[Aleksandr Naymark, "Seleucid Coinage of Samarqand?<, Journo/〇/the Oriental Numismatic Society, No.220, pp.1-6.]

三、希腊统治时代巴克特里亚地区通行的钱币

公元前333年至公元前332年，马其顿亚历山大东征并占据今阿姆河以南、兴都库什山以北的巴克特里 亚地区，但直到公元前323年，他并未在巴克特里亚推行希腊钱币，而是继续流通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钱币。 公元前323年，随着亚历山大的去世，马其顿帝国分崩瓦解，其中塞琉古王朝继承了巴克特里亚地区，而兴 都库什山以南的地区则逐步被印度孔雀王朝所攻占。

在不早于公元前305年的时候，巴克特里亚地区开始模仿雅典猫头鹰样式打制希腊式钱币。其上的希腊 文铭文为SDOYTOY (Sophytos),这是一位神秘的中亚统治者的名字。[也有学者认为Sophytos钱币的打制时间在公元前323年至公元前281年间，参见Sushmajansari,"TheSophytesCoins:fromthe Punjab to Bactria and back again", The Numismatic Chronicle 178, 2018, p. 87]而塞琉古王朝开始在巴克特里亚铸 行钱币的时间，则不早于公元前285年。[0smund Bopearachchi, "The Seleucid Coins of Central Asia and the Bactra Mint", Central Asian and Indian Numismatics, pp. 17-19.]公元前3世纪中叶，塞琉古王朝的巴克特里亚总督狄奥多德 (Diodotus)也自立为王，约公元前200年至公元前190年，德米特里（Demetrios)开始发行头戴象头帽的 钱币，这可能象征了其对印度的征服。约公元前190年至公元前180年在位的阿加托克利斯（Agathocles) 和约公元前190年至公元前185年在位的潘达雷昂（Pantaleon)，两者的统治区横跨巴克特里亚南北，统治 着至塔克西拉的印度河流域。开始在兴都库什山以南地区发行希腊文一婆罗米文双语钱币，且出现模仿印度 印记银币样式，呈方形。约公元前180年至公元前160年，阿波罗多托斯一世（Apollodotus)在兴都库什山 以南地区首次发行了一面希腊文、另一面怯卢文的双文字钱币。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从当前的出土发现来看, 兴都库什山以南西北印度地区出土的印度-希腊式钱币数量远多于兴都库什山以北巴克特里亚地区出土的希 腊式钱币。[0smund Bopearachchi, "Coin Production and Circulation in Central Asia and North-West India (Before and after Alexander’s Conquest)", Central Asian and Indian Numismatics, p. 322.]除了钱币窖藏与出土的双重偶然性外，有可能是西北印度地区的货币经济高于巴克特里亚地区，西北印度地区铸行钱币数量远多于巴克特里亚地区。

约公元前140年，塞种入侵巴克特里亚；约公元前130年，月氏占据巴克特里亚，希腊一巴克特里亚的 铸币宣告终结。约公元前128年，张骞抵达大夏（巴克特里亚)，张骞所见的巴克特里亚，处于月氏军事占领 但还有一定地方自治权力的政权状况。传世文献记载，巴克特里亚地区有众多的希腊城市，但据当前的考古 发现，巴克特里亚地区唯一保存完整的希腊城市遗址是Ai-Khanum。有西方学者认为，Ai-Khanum得以保存完 整的原因是此城不在古代交通要道上，[Pierre Leriche, ''Bactria, Land of a Thousand Cities^ Joe Cribb & Georgina Herrmann, After Alexander Central Asia before Isla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Academy, 2007, pp.143-144.]游牧民族入侵后被很快废弃，才得以保存。但有学者指出，Ai-Khanum 城位于巴克特里亚翻越葱岭到达塔里木盆地的交通要道上，张骞有可能抵达过此城。[杨巨平：《传闻还是史实——汉史记载中有关西域希腊化国家与城市的信息》，《西域研宄》2019年第3期，第27页。]

对于月氏军事占领下巴克特里亚的货币流通状况，可以根据出土窖藏钱币和文献记录做初步推定。在窖 藏钱币方面，1946年出土的昆都士钱币窖藏包含627枚钱币，质量全部为阿提克标准，包含3枚塞琉古钱币， 5枚狄奥多德钱币，12枚提欧德莫斯钱币，8枚德米特里一世钱币，5枚欧克拉提德二世钱币，3枚阿加托克 利斯钱币，14枚安提玛科斯一世钱币，147枚欧克拉提德一世钱币，50枚德米特里-世钱币，130枚欧克拉 提德二世钱币，12枚柏拉图钱币，221枚赫利奥克勒斯钱币，4枚吕西阿斯钱币，3枚安提奥西达斯钱币，1 枚提奥菲罗斯钱币，1枚菲洛克塞努斯钱币，1枚赫尔迈欧斯钱币，1枚阿契比乌斯钱币，以及5枚更有可能 是奖章而非钱币的阿敏塔斯徽章。[R. C. Senior, Indo-Scythian Coins and History, Volume IV, London: Classical Numismatic Group, 2006, p. xxii.] [0smund Bopearachchi, "Graeco-Bactrian Issues of Later Indo-Greek Kings", The A/wm/smot/c C/iromc/e, 1990, pp. 79-104.袁炜：《黄金 之丘(丁丨丨丨#丁印6)出土钱币研宄一一兼论大月氏钱币史》，《中国钱币》2018年第6期，第64页。]关于这批出土钱币中阿提克标准的印度一希腊钱币，有观点认为其说明在 巴克特里亚王希腊王国崩溃后，大月氏直接统治大夏前，巴克特里亚地区通过兴都库什山，流行印度-希腊诸 君主发行的阿提克质量标准钱币。li-Khanmn—号窖藏，出土有667枚打有印记的阿加托克利斯钱币。有学 者认为这些钱币来自于犍陀罗的中心城市塔克西拉。[Michael Alram, ''Munzpragung in Baktrien und Sodien - von den graeco-baktrischen Konigen bis zu den Kuschan^ Svend Hansen, Alfried Wieczorek and Michael Tellenbach, Alexander der Grosse und die Offnung der Welt-Asiens Kulturen in Wandel, Regensburg: Schnell & Steiner GmbH , 2009, p. 185.]在文献方面，《史记•大宛列传》载张骞言：“臣在大夏 时，见邛竹杖、蜀布。问曰：‘安得此？ ’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 [《史记》卷一百一十二《大宛列传》，中华书局，1982年，第3166页。]这同样描述了巴克特里亚王 希腊王国崩溃后，大月氏直接统治大夏前，大夏与印度之间存在贸易。

除此窖藏以外，还有一些反映巴克特里亚地区流行巴克特里亚钱币的窖藏。如AiKhanum四号窖藏，出土 钱币超过1500枚，在发现后被劫掠并出售给全球各地的收藏者，其材质包含金、银、铜币，包含欧克拉提德 一世钱币、狄奥多德一世钱币、狄奥多德_世钱币、提欧德莫斯一世钱币、德米特里一世钱币、欧克拉提德 二世钱币、阿加托克利斯钱币、潘达雷昂钱币、安提奥西达斯钱币和阿波罗多托斯一世钱币。[0smund Bopearachchi and Wilfried P\eper, Ancient Indian Coins, Turnhout: Brepols, 1998, pp. 184-185.]其中时代最迟 的是末代希腊巴克特里亚君主欧克拉提德，再考虑到Ai-Khanum城的废弃时间，故可以认为此窖藏是在塞种 入侵巴克特里亚之时或稍早之时埋葬的，反映了张骞抵达巴克特里亚之前不远时间巴克特里亚地区所流行的 钱币，即流行金、银、铜材质的巴克特里亚钱币。

张骞第一次抵达西域时，巴克特里亚地区除流行巴克特里亚钱币、印度-希腊钱币外，也流行帕提亚钱币。

《史记•大宛列传》载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回到长安向武帝汇报道：“安息……以银为钱，钱如其王面，王死 辄更钱，效王面焉。画革旁行以为书记。” [《史记》卷一百一十三《大宛列传》，中华书局，1982年，第3162页。]自帕提亚立国至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为止，帕提亚历经6位君主， 其中4位现存有钱币，且正面均有时任君主肖像。[曹源、袁炜：《前四史所见西域钱币考》，《中国钱币》2015年第5期，第57页。]可见，张骞此说必定是其对帕提亚钱币所有观察和了解后 得来的。有学者指出，希腊化政权在巴克特里亚崩溃后到威玛•塔克图之前，帕提亚钱币流入巴克特里亚阿 姆河流域。[Edvard Rtveladze, ''Monetary Circulation in Ancient Tokharistan^ Joe Cribb & Georgina Herrmann, After Alexander Central Asia before Isla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Academy, 2007, pp.390-391.]而对于安息的文字，张骞仅描述了其为横排。帕提亚主要流行两种文字，其一是阿拉米文帕提亚 语，即后世所谓的“帕拉维语”，早在帕提亚开国君主阿尔萨息一世钱币上，阿拉米文帕提亚语文字就与希腊 文同时出现。不过此后直到帕提亚王朝即将结束时，帕提亚钱币仅出现希腊文，且在帕提亚社会上也主要流 行希腊文。[杨巨平：《帕提亚王朝的“爱希腊”情结》，《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11期，第189〜191页。]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时，帕提亚铸币上基本是希腊文，故张骞所描述安息国文字极有可能也是希 腊文，而非过往西方学者所认为的《史记•大宛列传》中没有张骞关于希腊文化的任何描述。[ W. W. Tarn, The Greeks in Bactria & India,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51, pp.282-283.]

四、中原出土铅质文物与同时代中亚钱币形制的对比

对于中原出土铅质文物与同时代中亚钱币形制的对比，己有学者做过翔实的考证。笔者将前人的考证结 果罗列在此：1.中原出土圆形铅饼，其上的铭文为环绕一圈。纵观公元前128年以前，发行环绕一圈铭文圆 形钱币的中亚政权有且仅有印度一希腊政权；2.中原出土方形铅饼，纵观公元前128年以前，发行方形钱币 的中亚政权有印度一希腊政权（图4米兰德方形钱币）。[朱浒：《论“白金三品”的铸行目的与造型来源》，载浙江省博物馆编《金银货币与社会生活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中国书店， 2017年，第33页。]在此，笔者需要补充的是，就塔克西拉等地的考古 发现来看，当时印度本土印记银币中也有大量的方形钱币；而中原出土的长条椭圆形钱币，则与当时印度本 土印记银币中的长条形钱币形制相似。

从钱币目录来看，公元前128年以前，所发行环绕一圈铭文圆形钱币（不包括后铸币）上的印度一希腊 君主形象有阿波罗多托斯一世（约公元前180年至公元前160年在位)、安提玛科斯_世（约公元前180年至 公元前155年在位)、米兰德一世（约公元前155年至公元前130年在位），共二位；所发行方形钱币上的印 度一希腊君主形象有阿加托克利斯（约公元前190年至公元前180年在位)、潘达雷昂（约公元前1%年至公 元前185年在位)、安提玛科斯一世、阿波罗多托斯一世、安提玛科斯二世、欧克拉提德一世（约公元前170 年至公元前145年在位)、米兰德一世，[0smund Bopearachchi and Wilfried Pieper, Anc/ent/nd/an Co/’ns, Turnhout: Brepols, 1998, pp.232-240.(意）朱莉阿诺：西北印度]而发行方形和长条形印记银币的印度本土政权则无考。通过此目录 可以看到，在距离张骞第一次抵达西域时间最近，且发行与中原出土方形、圆形铅饼形制最接近的印度一希 腊君主即米兰德一世。

在希腊化巴克特里亚和印度历史中，米兰德一世声名显赫。北传佛教文献《那先比丘经》和南传佛教文 献《弥兰陀王经》都记载了米兰德与那先比丘进行宗教对话思辨的内容，古希腊地理学者斯特拉波《地理志》 引述公元前100年阿波罗多罗斯的观点言，“（巴克特里亚希腊君主）征服的部落比亚历山大更多，特别是米 南德所征服的部落更多（如果这是真的，他起码渡过海帕尼斯河，向东一直前进到了伊马乌斯山脉)，因为有 些是他自己征服的，有些是巴克特里亚国王欧西德莫斯之子德米特里征服的。他们不仅占领了帕塔雷纳，还 有沿岸的其他地区，其中包括所谓的萨劳斯图斯和西格尔迪斯王国。总而言之，阿波罗多罗斯认为巴克特里 亚是整个阿里亚纳地区的亮点。而且，巴克特里亚历代国王还把自己的帝国扩张到了赛里斯人和弗里尼人的 地区。”[地区希腊至前贵霜时代的钱币》，载（意）卡列宁、菲利真齐、奥里威利编著《犍陀罗艺术探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S年， 第60〜66页。(古希腊）斯特拉博著：《地理学》第十一卷，李铁匠译，上海三联书店。2014年，第768页。]而在出土文献方面，1979年，在距印度中部马图拉东南350公里，位于恒河流域的贾木纳河右岸的 Reh 处发现的巴利文碑铭言，Maharajasa Rajarajasa/Mahamtasa Tratarasa Dhammi/kasa Jayamtasaca Apra/[jitasa] Minada[de?] rasa (大王王中之王伟大的救世主公正的征服者无敌的米兰德）。[R. C. Senior, Indo-Scythian Coins and History, Volume IV, London: Classical Numismatic Group, 2006, p. xiv.]由传世文献 和出土碑铭可见，米兰德一世大大扩展了希腊人在印度的统治范围，至少深入到恒河右岸地区，并可能和“赛 里斯人”有所联系。米兰德死后，据出土钱币来看，印度一希腊分裂为若干小国。[ (意）朱莉阿诺：《西北印度地区希腊至前贵霜时代的钱币》，载（意）卡列宁、菲利真齐、奥里威利编著《犍陀罗艺术探源》,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66页。]

而从地理角度来看，恒河右岸地区再向东北至今阿萨姆，有学者将《后汉书》所言的磐起国（磐越国） 比定在阿萨姆一带，[M罗二虎：《汉晋时期的中国“西南丝绸之路”》，《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1期，第89、90页。]《魏略•西戎传》载：“磐越国一名汉越王，在天竺东南数千里，与益部相近，其人小 与中国人等，蜀人贾似至焉。” [《三国志》卷三十裴松之注引《魏略•西戎传》，中华书局，19S9年，第860页。《史通》言：“魏时京兆鱼豢私撰《魏略》， 事止于明帝。”考虑到三国战乱，曹魏京兆人士难以知晓巴蜀时事，故《魏略•西戎传》对巴蜀附近地区描述的记载当源自东汉 时期。（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347页。]阿萨姆向东至哀牢国，哀牢国向东则到了昆明，昆明向东，则至滇，滇向北,则至蜀。张骞向汉武帝言：“大夏去汉万-千里，居汉西南。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 蜀不远矣。”[《史记》卷一百一十=《大宛列传》，中华书局，1982年，第3166页。]由此至少可见，米兰德一世对印度进行征服，其最大统治地域自恒河右岸一直到西北印度，而 巴蜀的商品通过米兰德一世所统一的北印度，抵达了巴克特里亚地区。

故笔者认为，中原出土铅质文物与米兰德统治下印度一希腊王国所流行的圆形印度一希腊钱币、方形印 度一希腊钱币、方形印度本土印记银币、长条形印度本土印记银币极有可能有所关联。

综上所述，张骞在第一次抵达西域时，所见到的是一个刚被游牧民族占领的希腊化中亚，并流行着希腊 人打制的钱币。张骞所听闻的印度，是希腊君主统治下的印度，巴蜀的商品能够通过印度抵达中亚。汉武帝 时流行于中原的铅饼类文物，与米兰德统治下的圆形印度一希腊钱币、方形印度一希腊钱币、方形印度本土 印记银币、长条形印度本土印记银币极有可能有所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