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洪刚丨寻钱记

二十五、历险记 - 冒险深入边疆追寻铜鼓与铜钱（下八：生死之间徘徊）

次日起床，也没有什么事情做，我们决定原路返回了。主人吩咐媳妇煮面条，勉强吃了一碗，向主人表示感谢，辞行返程。

走到山路上，老成告诉我：

“你运气好，幸亏是大学生，不然就没命了！”

我愕然，不能理解，问他从何说起？他冷静地说：

“你知道昨晚在村长家，有人怎么说？”我当然不知道。

“他们说要杀你”。我心惊，但更多觉得不可思议：

“杀我干啥？我又不是猪，杀了还能大家吃几顿。”

“嘿嘿，是啊，但是他们认为你很有钱，有照相机，又大老远跑来这里买铜鼓，身上不背着十万也有八万。”老成笑了笑说。我也觉得好笑：

“可是你是清楚的，我只是个穷学生而已，我包包里只有香烟和相机，外加一个军用水壶，一本小说，一个笔记本而已。”

“是的，我向他们解释了，他们才相信。”老成平静地说。

“再说了，就算我真的带了很多钱，他们也不能随便杀人吧？就算不讲王法，也要讲点基本的人性吧。我还和他们喝酒呢。”我狐疑地说，有点怀疑老成其实是在和我开玩笑。老成依然平静地说：

“王法？政府乱整，贪官乱整，这里的老百姓早就不相信什么王法了。他们有自己的法律，几个老人商量好了就是王法。他们没有钱，把外地来的很多生意人看做发财的路子。在这种深山老林里，杀个把人还不是和杀鸡一样？随便哪个山沟里一丢，鬼知道你去哪里了？一百年后公安局的档案上也只会写着说某某人某时在某地失踪。哈哈哈，怕不怕，大学生？”

我有点心里发毛的感觉了，对老成也有点怕。

一路上再经过一些危险、荒凉、林木茂密的地方，或者是有悬崖峭壁的地方，我不敢走在老成前边，万一他从背后推我一下，我不是就从此失踪了？虽说朗朗乾坤，但到底还是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何况这些深山老林，人迹罕至，本来就是杀人越货的风水宝地呢。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水浒传》的情节。

当然，事实证明我是多疑了，毕竟太阳西下时，我和老成两人都活生生地直接回到了扯龙村，李瘦子正站在村口和村民闲聊，看见我们走来，倒也高兴，迎上来问收获如何？吃了没有？老成没好气地说：

“吃个球！整天走路，哪有地方吃饭啊，赶紧走去小王家整碗饭吃！”

我们确实都很饿了！

老成吃完饭就回他们摸着黑村去了，没有留在王哥家。

第二天早上，李瘦子说他二叔已经派车把电线杆运来了，就在隔一个山头那边的大洼子里，中午全村劳动力都出去搬运，从洼子边搬到半山腰预定架设的位置。他要我一起去帮忙。我当然很乐意去。

简单吃点面条，王哥、瘦子我们三人和村里的一帮青壮年劳力出发了，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到了群山围绕的一个洼子里，北边有点平缓，出现一条大路的样子，卡车已经不在，只有地上躺着8、9根水泥电线杆，五米左右长，30厘米左右直径，相当沉重。我们17、8人干了两小时，才搬走3根。说心里话，这些劳动力不是爱劳动的人，和我熟悉的我们老家的村民们差远了，大家都舍不得出力，也不积极，嘻嘻哈哈，玩似的。很理解这里的女人，她们太辛苦了！一般的农活，大部分是女人做，很多男人不爱劳动，就爱闲着打牌，聊天，在山上闲逛，女人劳动回来还要做饭伺候他们。这些电线杆，要是女人们来搬的话，至少完成一半多了！

唉！李瘦子也对这种劳动角色的颠倒和无奈的劳动方式感到无奈，也对这里的妇女地位之低下感到难过，却也无法。

12点左右村里送饭来的人来了，两个妇女挑了两大担午饭过来，有肉有菜，还有酒。吃完饭大家躺在阴凉下闲聊或者睡觉，两点多才被李瘦子催起来干活，毕竟工钱是李瘦子负责发放，今天要是干不完，明天无论干多久，都得算一天的工资啊！

好歹干到太阳偏西的时候，终于把9根电线杆全部搬运到位，大家高高兴兴回家去。李瘦子让大家过几天再帮忙搬更多的，全部完成后再给钱，每人每天20块。

白天有点累，晚上又喝了点酒，很快睡着了。

次日起来，我不知因为什么，特别想离开这里，至少是回到官寨镇上呆一两天，这里实在太枯燥了，太单调了。关键是暂时也没有什么事，又找不到钱币，心里憋得难受。我和他们说了，他们不同意，因为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要后天才是，没有车出去。李瘦子还说，他二叔后天也要来，让我就呆在这里，二叔来了之后，把那天借我的钱也还给我。我说这个不要紧，我走着出去，不用坐车。或者等后天赶集日子，我再和他二叔一起回来村里，再商量何时返回我们县。

我去意已决，他们也不阻拦，但担心地问我到底认不认得路？毕竟才走过一次。我坚决表示没有问题，一定能走到镇上。于是简单吃了点面条当早饭，我背上书包，告别他们，提了一壶水出发了。

这一路开始比较顺利，毕竟上午阳光不猛，还比较好走。大约11点开始，热起来了，很不好受！路面的灰尘越来越烫，我的球鞋已经变成黄色，两腿也感觉酸胀，估计和昨天搬运水泥电杆上山有关系。估摸着路才走了一半不到。

2点多钟，到了接近丫勒的水闸那里，就是上次遇到一些小学生洗澡的地方。又有一些小孩子在洗澡，我没有兴趣下水，走过去和他们闲聊几句，顺便泡泡脚，歇一会。我看到其中一个男孩子的腿上，斑驳陆离，长了很多十分可怕的疮疤！两条腿，从膝盖以下到脚面，几乎全部被那些可怕的疮疤覆盖，触目惊心！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从小就有，小时候没有这么多，这两年才严重起来，有时会痒，抓了之后有点疼，别的到没有什么。我很难受，问他用什么药没有？他说：家里穷，也去不起县城，看不起医生，就包了一会草药，没有用，就算了，过几年估计就会好了。说着还笑起来。我那时脸部皮肤不好，长了很多青春痘，随身带有其实不起作用的皮康王软膏，我就说你擦这个试试，我把这个药送给你。我问他老师在不在学校，一起去学校咨询一下他们老师，看看有什么方法没有，我计划给他一百块钱买点有用的药。

这些孩子也洗完了，准备回学校去。我问他们怎么还没有放假？他们说补课。

到了丫勒集市边上的学校，我和那个男孩进去，他直接带我找到一个老师办公室，正好他们班主任一个女老师在，简单说了情况，那个老师很不高兴，她对我说：不要乱给药，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或者不服用怎么办？孩子的腿很多年了，慢慢会好的。我就说那么给这个孩子100块钱吧，也算一点帮助。她说：不要了，你自己留着用，赶你的路去吧。很奇怪的人！我很迷茫，很无辜，就离开她的办公室了。出来后，我把身上的零钱全部给了那个男孩子，就离开了这个小镇。

翻过大树横倒的小山坡，走上了崇山峻岭，山坡一座座相连，开始最难走的一段。

太阳越来越热，路面越来越难走。

头昏脑涨之际，我发现有点迷糊了，路似乎不是很对。这个发现是在我刚刚经过那座上次路过的坟墓时出现的，我在那座坟墓前站了几分钟，辨认前进的道路：3条岔道，我似乎选择错了！是坟墓里的死鬼故意捣乱吗？我问自己。管不了了，我选了个小山头，尽力爬到最高处，极目四望，昏倒！全部是山连山，树林连树林，无法分清具体的方向和目标，我只能依稀记得坟墓在我的后方方向，然后前方一个山脚似乎有一条道路的影子。但是要下到那条道路，必须从我脚下的一大块玉米地走下去，我背后的路很明显是通向我来的方向的。我打量这块玉米地，坡度接近7、80度！玉米已经砍完，真是非常佩服在这里栽种的农民们！一咬牙，走下去！

半走半滑，还摔了两次，被一个玉米茬戳破了脚踝！浑身灰尘扑扑！不到一百米的玉米地，我用了近十分钟才走到脚，果然有一条大路，路边有很多苦楝树，依稀记得我来时经过了这条路，但是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管了，顺路，按着微微向下的坡度的方向走吧！走了一个多小时，还是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周围还是无穷尽的山林！有点慌了，这不正常！这时候我的水壶已经喝干了，浑身不舒服，又累又渴，连个人影也见不到。现在最需要的是遇到个人，问问方向和道路！苍天有眼，前边传来吆喝牛的声音，转过一个弯弯，看到一个放牛的老人，如遇救星一般！赶紧走过去打招呼，问去官寨的路如何走？现在这条路去哪儿？老人很惊讶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一个人赶路？他用不很流利的汉语告诉我：我脚下这条路是通向泸西县的！不通官寨。要去官寨，那条路离这里有一两公里远了！要从这个山洼爬上对面的山坡去，翻过那个山坡才是那条去官寨的正路！

谢过老人家，我咬咬牙，选了个平缓处，走下山路，向对面没有路的山坡迎过去。

有希望就有力量，至少翻过去，就是正确的道路了！克服脚疼腿酸，口干舌燥，顶着烈日的暴晒，走过去！由于长期干旱，山脚低洼处，也没有水。山坡上的植物都是苦青色，干燥无比。土质更差，全是一踩就散碎的焦土。爬到半山，已经是手脚并用了！

由于缺水严重，我已经感到移动脚步变得很艰难，每走一步， 需要尽量抓住前边的一棵小树或别的植物，才能移动下一步。好不容易在4点多钟的时候，爬到接近山头的一个扇面地形上，再走十步，就是山头了！旁边有几棵松树，松树脚下有一棵黄锁梅树，离我五步远！可是我发现我快要休克了，走不到那里！

黄锁梅是云南山间常见的一种生黄色酸甜果实的藤子植物，滕干上有刺，它的果实小如野生桑葚，圆形，黄色，很可爱，果肉瓣类似橙子，外包花瓣形绿叶，特别可口。但是我看不清前方那棵小锁梅是不是有果子，如此干旱的日子，人不吃也被虫子和鸟儿吃干净了！我轻轻趴在两丛山草之间，控制自己不要休克，否则在这人迹罕至之处，死了也没人知道。我注意到周围连羊粪都没有，也没有什么牛羊可吃的草，估计牧羊人都很少来这里。那一分钟，我真的开始后悔起这次官寨之行了，也后悔我这么多年没有好好读书或者做事，让父母操心，对不起父母！

炙热的太阳让我躲无可躲，决定无论如何再挪几步，爬到松树底下靠一会也好。爬过去，接近那棵瘦小可怜的锁梅树了！ 天可怜见，我看见那弱小的枝干上，那比黄金还要宝贵的黄色的锁梅在招手！一下子我惊喜无比，定睛一看，竟然有7、8粒生在尖刺之间！拼命爬过去，看到在那些锁梅的身上，爬满了估计是刚刚来到的黑蚂蚁！有一粒已经被蚂蚁啃掉一半，有3、4粒上蚂蚁刚爬上去！还有几粒竟然完好无损！真是祖宗有灵啊！真对不起小蚂蚁们了，我不得不下狠心，拨根小草，把小蚂蚁们一个个扫下枝条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所有好的坏的锁梅一共8粒，摘在手中，把身子靠在松树下，分3次，把这些真正黄金般珍贵的小野果，放进嘴巴里，细心地品味，咀嚼，吞咽下去。先是舌头，然后是牙齿，最后才是咽喉来体味，直到胃部。

第一次2粒，第二次4粒，第三次2粒……

也许很多人没有经历过瞬间“起死回生”或者精神陡振的感受，我一生中有两次，这次就是第二次，也是最深刻的一次：当我咽下这些小野果，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感觉生命又回到了我的躯体，就像干裂的大地灌进了甘美的雨水，就像大海中快要淹死的人忽然抓到一只船板！

在松树脚依靠了几分钟，我终于元气恢复，信心恢复，重新站起来了。扶着松树往前看，看到了远方山脚下的炊烟！往下看，看到了我上次走过的道路！路边还有水沟！

太阳偏西的时候我走到了上次路过的一个村子，在河边洗脚，去村里要了点水，去小买部买了点吃的饼干，继续前进！

其实在天黑之前，我又走错了一次路，偏离了官寨镇子3公里左右，走到了镇子的北面，从一个林场的边缘下来，顺着另一条路，在晚上8点半左右终于进到镇子里！天黑时走错路，那时体会到的是孤独黑暗的恐惧！要是走不出大山，在夜晚就太可怕了。幸亏在路上又遇到一个路人，询问之后找到了方向。

边疆探险的结束 

回到镇上，好好休息了一晚，次日给几个朋友打了几个电话，说了一下近况。下午去李老师家打听瘦子他二叔的消息，却原来李二叔早已在这里了！他头天到的！于是约定次日赶集的日子一起回去。

最终，我在这里一点收获也没有！纯粹是来体验民风，查看民情了。铜钱、银币、铜板、古董一样也没有买下。李瘦子着实哄了我一回。

第八天，我自己再次随着赶集的群众，从扯龙村王哥家离开，踏上了返回我们县，离开这个县的道路。当天到邱北县城住了一晚，在公安局边上的招待所，15元一天。次日起来乘车返回我们县。回到县城后，我花了点时间整理了这次到邱北官寨乡活动的各方面情况，包括一些很有意义的历史资料和一些地名历史故事，以及特别多样的特产、物产、动植物等等，写了十来张信笺纸，遗憾的是，这篇旅行报告交给我县报社一位编辑朋友参阅时，被他搞丢了，再也找不到。本来这段经历还可以更精彩有趣的。那时复印业不是很发达，也没有想到那位朋友会如此不在意，就给弄没了。

不久我就返回了武汉，带着伤感的失落与贫穷而且负债的沉重阴影，继续在大都市饥寒交迫地咬牙奋斗的挣扎生活。

下边附录一点关于官寨乡的官方资料供读者参考：

官寨乡位于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丘北县西北部，东与戈寒、双龙营接壤，南部邻曰者、舍得乡，西部与泸西、师宗两县交界。全乡有158个自然村。2005年末人口总数为44882人，辖区居住着汉、壮、苗、彝、白、棘等民族，其中少数民族占80.1%。全乡国土总面积548平方公里，其中耕地面积52398亩，森林面积80万亩，荒山面积11.8万亩。地形分为山区、半山区和河谷槽区，全乡沟壑纵横，地形复杂。土壤由石灰岩和酸性田岩红壤两大类组成。最高海拔2045米，最低海拔831米，平均海拔1200米。年平均气温在17—18℃之间，最高气温达32℃，最低气温达-2℃。

本篇结束。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