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洪刚丨寻钱记

十七、历险记 - 冒险深入边疆追寻铜鼓与铜钱（中三：烈日山行）

第二天一早起床，吃了早餐米线，我们就出发了。由于不是赶集的日子，没有顺风车可搭，我们得步行前往车龙村。按我们的速度，应该是5、6个小时左右可以走到目的地。

背着我的小旅行包，里边装了些洗漱用品，一个傻瓜相机，装了一卷胶卷，还有一卷新的。两对电池。衬衫、内衣之类，不多，也不重。肩膀上还挎一个军用水壶。走出镇子，来到我们头天下车的地方，向左转，就是进山的路了！

怎样的路啊！黄土几乎埋到脚背，不得不一步一步慢速行走，否则就可能把灰土弄到鞋子里。李瘦子一边抱怨一边问我：大学生都没有吃过这种苦吧？大城市幸福惯了，来到农村得做好吃苦准备啦。我说没问题，我本来就是农村的，这算什么吃苦啊！何况大路两边的树木依然高大青绿，整条路都庇荫其下，并不觉得特别酷热。

“太阳还没有上来，等下有段路，两个小时都在太阳底下走，看你怎么办！”李瘦子担心地说，看看我的样子，看看我的脚。我穿一双白球鞋，很舒服。但现在已经黄白不分了。

在路上看到很多不知名的树木，花草，李瘦子也不知道。

一路无话，身边无非是花花草草，足下也离不开黄尘土块石子，远处是起伏连绵的山峦，或高或低，没有多少趣味，既不险峻也不陡峭，更缺妩媚。水壶的水喝了半瓶左右的时候，来到了一处坟地，明显是个转弯的路口，右手边高处，散落着3、5尊老坟。其中紧挨路边的是一尊大墓！

我吃惊不小，毕竟在这样偏僻荒远的山区，竟然还能看到如此规模的一尊老坟！我们紧走几步过去看。但见：

杂木三五护荒冢，野雀一二栖残碑。

不知何姓当年种，如今段某偶来陪。

坟前野草不多，枯黄杂乱，走不到5步已可看清墓门前的情况，一块大石碑已经断为两截，一截趴在地上，一截还竖在墓门里。左右门柱有砸痕。所有石块都是久经风雨剥蚀的样子。李瘦子感叹了一声说到：

“这个坟可能是以前的土司或者当官人家埋的，有钱有势，你看这石碑，断成两截了还有一截埋在土里没有被拔出来，只有很牛的人家才会使用这么深埋的石碑吧。”我也感叹不已，确实很不容易。仔细看碑文，大致情况不容易看清了，但年份还是在的，显示是光绪某某年某老孺人之墓。地位不是很高，但也不容易了。整座墓占地大约7、8个平方。我们看了一阵，没有什么更多的东西可看，坐在坟边小树下喝了些水，正站起来准备继续进发，这时打从东边半山坡上下来一个扛枪的壮族男子。

我们大感兴趣地看着他一直走，一直走到坟墓前的前边，我终于看清了我一直盯着不放的两样东西：大枪和带翅膀的动物。枪是老式火药枪，需要往枪筒里填火药，用铁枪条夯实，再填碎石子或钢弹进去，然后安一个塞满了高灵敏度的火药的铜帽在击发机那里，扳机轻轻放下压住铜帽，放枪时扳起击发机，扣动扳机，击发机高速砸下，引燃铜帽，铜帽里的火药再瞬间高速燃烧进枪筒，枪筒里的火药瞬间爆炸，高速喷出枪筒里的沙子或钢珠、铁蛋之类，射向目标。我爷爷、我舅舅、我哥哥都有这个。我也使用过这种古老的火枪，后坐力很大！最近几年全国发生太多火枪伤害案件，都在下令禁止使用，要求全部收缴。但民族地区或许不是那么严厉，少数经常打猎或者护林的人，还是舍不得，拖一天算一天。这位壮族大哥也许就是留念者之一。他的枪斜背在身上，滑溜黑沉的。左手提着的翅膀动物五彩斑斓，十分漂亮！但走近一看才知不是活物，是死的，而且是内脏和肉全部被剔干了的剥下来的皮毛！他用竹签子把这个禽鸟类动物张开来，十分绚丽！但是，已经是死的，而且是干了的！其生前的美丽是无法瞻仰了！李瘦子首先和他打招呼：

“大哥哪里去？打到哪样好东西没有？”

“没有得。去街上，亲家家去。你们是哪里的？来整哪样？”壮族大哥黑亮的脸膛闪着汗水珠，冲刷着盐渍和尘土。汉语说得不是很流利，但表情略有戒备和生硬。李瘦子说我们去车龙架电线！他听了脸色和缓多了，说知道我们是泸西县的，帮他们那个乡通电来的。问我们怎么不坐车？我问他拿的是什么动物？他说是菁鸡。我把这个菁鸡提在手里，琢磨半天，越看越像书上、电视里的雉鸡、芙蓉锦鸡等等，只不过更大身子尾巴更长。末了他要走了，我说能不能把他的菁鸡卖给我？他说要拿去亲家家里送人的，不能卖。我感到遗憾了，就问能不能照相？他说可以的啊。于是我就把这个菁鸡木乃伊放在坟墓的大碑上，照了一张相。随便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分开走了。李瘦子边走边说：菁鸡是这个地方的第一山珍，味道好极了！整张的鸡皮带羽毛，可以卖好几十块钱，有人拿去做装饰品的。我感叹不已，在这样荒瘠的山区，动物肯定很少，这样不加节制的猎杀，将越来越少！伤感！

转过坟墓前的一块平路，向右是一条深沟一样的黄土路，蜿蜒向下。两边土坎上生长着各种灌木荆棘，枝干细硬，多有尖刺，叶片细小干绿，一看就是长期干旱缺水造成的植被。李瘦子说：

“怕有好几个多月没有下雨了！旱灾。”我也感叹了几句。

这时听到牛铃铛的声音从沟路的下部传来。“放牛的来了。”李瘦子干干地说，眼睛便向两侧看。我吃了一惊，听铃铛声音， 有十好几条牛，这么窄的沟路，如何避让？瘦子接着说：“我们快走几步，下边有个大转弯可以让开”。于是加快脚步往下走。

果然，在转过20米左右是一个大转弯处，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牛群也上来了，不是三条五条，是十二三条大水牛。牛群后边是4个壮族妇女，一个头缠黑布巾，腰围白花镶边青布裙的，她还背着个棕麻编织的挂兜，旁边跟着个七八岁小女孩，小女孩子靸着没有系带的拖鞋，穿红衣服，好久没有洗过的样子，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另外一个妇人用背篼背着个小孩子，吃力地跟在牛后边。另两个忙着赶牛，看都没有看我们一眼。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看到了一个小巧的平地小坝子，在下山前要翻过一棵倒下的巨大的大树干，枝叶都被砍走了，只有树干横倒着，两人合抱的尺寸，书皮细薄，树身纹理极为细腻，颜色偏向黄花梨的深棕黄色。李瘦子说：

“你要是胆子够大，关系够硬，那就不用做钱币生意了，我指点你一条路，立马发大财！”

“抢银行？这个不用指点吧？哈哈哈”我笑了起来，抬脚跨上大木头。

“哼，你脚下这棵死树，值100万！”李瘦子冷笑了一声。我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树？开什么国际玩笑？！惊愕地望着他。瘦子换了个声调，语重心长地说：

“邱北县最贵的财富就是这种树！叫金丝榔！意思是纹理细腻坚硬如同黄金的细丝，一公斤几百块钱！知道了吧？不信你自己拿手摸摸掐掐。”我站在树干上跺脚，能体会到如同踏在石板上，我下来拿手去掐开一点点皮，树身是无论如何掐不出印子来，而且树身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确实极为奇特！怎么倒在这里无人收拾呢？这么值钱怎么无人偷拿呢？瘦子说：

“去前年国家林业部和省政府下了命令：任何金丝榔不准砍，不准销售！砍一棵罚款10万，还要坐牢！榔木材料也不准卖，发现的都要没收。所以说谁敢动！要是你关系硬到不得了，你可以申请一棵的计划来拉走。否则县长都不敢动这棵木头！你以为简单！嘿嘿”

我无语了。我白丁一个，不认识任何贪官污吏，也不认识任何皇亲国戚，只好一笑作罢。

下了山，来到一个叫丫勒的小集市，正碰上这里赶集！人很多，牛马也很多。跨过一道横在小河流上的石头桥，街子的一边有个小学，是附近的中心小学。我们过桥后简单的转了一圈，买了根冰棍吃，买个饼子勉强啃啃，别的不敢买，几个卖小吃的摊子，灰尘笼罩，碗筷直接是放在小河里清洗的，而河边是拴牛马的位置，牛溲马尿直接流入河里，所卖的米线、凉粉及各种配料的颜色也颇令人不安，何况在炎热的太阳照耀下，蒸烤下，小吃摊子本身发出一种奇怪的浑浊的怪味。卫生条件实在是太差了。这时已经下午2点多，我们继续赶路。走到街子东头，又是上山路。就在转弯处，一棵参天巨树荫蔽数十平方米，树下流水潺潺，又是一道青光的小石桥。河水清冽，经过近一公里的涤荡，相信牛马的味道早已彻底消散。我禁不住蹲下来，就着河水洗手洗脸，一阵清爽，感觉精神振奋！

“再走两小时就到了！”李瘦子说。

“走！要是一路都有这样的树木这样的溪流，宁可再走6小时也不累！”我说。

转过山包，不料又是一个小小平坝，有稻田，有人工渠。河水低于稻田，所以当地人修建了灌溉渠。渠边站着一群孩子，三两个女生，四五个男生，男生都在渠里洗澡，女生站在边上玩，一边叽叽咕咕说话，或者往男生身上丢草，男生就往女生身上泼水。我们走到渠边，李瘦子忽然对岸边一个最大个头的壮族小姑娘说：

“些亚妮！你怎么在这里？不上学了？”

小姑娘羞涩地看着李瘦子说：

“叔叔，是你啊。要去车龙？我们今天不上课，因为是街子日，老师们都赶街呢。”声音很动听，但是汉语不很流利。她也穿着紧身束胸的镶边青布衣裳，裤子到是一般小学的运动裤，白球鞋。

“喔，我们要去你们寨子帮你们拉电线啦！以后你们就有电用，有电视看了！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李瘦子站在渠闸上说。我已经蹲下来和水里的小家伙说话了，我问他们水深不？水底是泥巴还是泥沙？他们说是泥沙。我就决定下水了！我正好穿着运动短裤，所以脱了衬衫和外裤即可。我问李瘦子要不要下去泡一会？这天气真不爽啊！

“不泡了！你自己玩一会吧，小心水里有蛇啊！”李瘦子说。

“些亚妮”看我脱了衣服裤子跳进水里，忽然抿嘴笑起来。说：

“以前没有见过他。他是你们汉族么？也是来帮忙拉电线的？”

我在不足百米的灌溉渠里游了一个来回，几个小家伙已经上岸去，看着我游。我边游边问他们是哪个学校的几年级？一个胆子大点的说：

“那边学校的。”不再说多一个字。女生更是一个说话的都没有，尽是窃窃私语或红着脸不吭声。奇怪。我就游到“些亚妮”站的地方，跟她说，我看她人最大个，应该最胆子大的，不会怕生人。我问了刚才的问题，李瘦子抢着对姑娘说：

“这个是大学生呢！你好好和他说说话。”

“恩。你在哪里读大学啊？”她果然不怕生，就是脸红，说一句话，脸红一次，带着压不下去的笑容。不回答我，顺着瘦子的话先问我。

“在武汉。湖北省，知道吗？”

“恩”

“就是离北京不远的那个中国中间的大城市，武昌起义的地方，知道了吗？”

“啊，知道了，老师讲过。大学好读吗？真了不起！那里有壮族吗？”

“有壮族的，在民族大学里。你几年级了？将来也想去读大学吧？”

“我五年级。很想出去玩，读书烦死了，不想读。读大学不敢想，读不起呢。”

“只要努力，认真，会有机会的！你名字叫‘谢亚妮’？”

我这最后一问，惹得旁边的几个小家伙都笑了起来！“些亚妮”更是忸怩不堪，低了头，两手捏着衣角不放，想笑又笑不起来的样子，满面绯红，在太阳下更显得娇嫩可爱。李瘦子也笑了起来，末了他看孩子们都不说话，就一本正经地解释说：

“‘些亚妮’是可爱美丽的意思，也是小姑娘的称呼。”

我这才从哑然中缓过劲来。

洗澡完毕，一阵轻松，告别这些假期补课的五年级小孩子，继续出发！

接下来的两小时，几乎就是在太阳底下烘烤！很少再有树林，全是黄土山包或者稻田埂子，或者是荒山秃岭，植被破坏十分严重！虽然边上有小河一直伴随，但头上没有树荫遮挡，十分难熬！脑袋不时冒汗，干了又擦，擦了又干。水已经喝完，找到阴凉小山包石头缝里可以喝到一点泉水，聊解饥渴，接着赶路。

直到太阳偏西，经过了几个小山村，才又遇到稀疏的树林，望见了我们要去的村子的轮廓！车龙村，就在前边了。

（中篇完）